曾家軍所居的院落，陳釜等人還在屋檐下一邊聽著雨聲，一邊暢聊著，他們都沒想到張沐會在這種鬼天氣裏趕來，巫蠱之禍事發突然，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呢。

待張沐將一切娓娓道來後，一眾曾家軍也都意識到大勢將會發生驟變。

果然只聽張沐繼續說道：“在蘇州的時候我從蔡泉那裏知道了新陰堂的底細，而後馬上讓你們聯合各地江湖豪傑同時對他們動手，幾乎將他們全滅。我也從花澤淺舞那裏知道了許多妙音坊的底細，可並未對妙音坊動手，你們都知道原因。”

陳釜、魯義平等人都點頭，因為妙音坊最重要的一個人連花澤淺舞都不知道具體的身份，那個人就是山春佳音。

張沐又道：“現在山春佳音已經被我殺了，她的記憶加上花澤淺舞的記憶相信已差不多涵蓋了所有被妙音坊控制的人，很快我就會抓他們，但在我動手之前，諸位叔伯一定要先將所有的妙音坊之人拿下，有她們在手，那些通倭奸臣的罪才能坐實了。”

陳釜自信道：“新陰堂那麽多高手咱們都能一口氣滅了，妙音坊人數不多，武功也不高，對她們動手簡單。”

張沐也點頭。妙音坊內都是真正的東瀛人，而且還是百裏挑一經過嚴酷訓練的東瀛女人，數量的確不多。正因為人數不多，又想控制更多的男人，所以她們多數都是以花澤淺舞那樣的女妓身份示人，像山春佳音那樣一個人只去引誘一個男人的極少。所以僅僅是女妓一類的身份，曾家軍要動起手來幾乎沒有太大的難度，縱使她們背後的達官貴人得到消息後很可能會動手，但那些“貴人”很快便自身難保了，翻不起大浪。

張沐略作沈吟，強調道：“諸位叔伯動手要快，切記防備妙音坊的人自殺。”

陳釜道：“公子放心，我現在就去準備書信，也會提醒各路豪傑。”

曾家軍也知道滅妙音坊必須要像之前滅新陰堂一樣，所有地方同時動手，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而且一定要趕在張沐動手之前。妙音坊出事，那些通倭的官員無論會不會警覺，都很難逃掉。可妙音坊不同，一個被她們控制的官員出事無所謂，但若是所有控制的官員都出事，那就一定是敗露了，她們很可能會潛逃，這也是張沐幾番強調快的原因。

張沐再度點頭，長聲道：“新陰堂、妙音坊是柳生宗男的左手右臂，將他們都滅掉以後，我也就可以跟柳生宗男攤牌了，屆時就是殺盡倭寇，為我母親報仇的時候！”

他在新陰堂隱忍那麽久，就是要除掉山春佳音和那些通倭奸臣。除掉了他們，自己就能大膽抗倭了。

陳釜等人也不由緊握著拳頭，眼中似乎又回想起了二十一年前揚州墨泉邊上的血戰。

血債終究是要血償的，無論是倭寇，還是那些通倭的狗官。

……

夏日的陣雨來的猛烈，也來的急促。等到張沐離開曾家軍所在的院落時外面已是晴天，遙遠的天空上還有清晰的彩虹掛在上面。

一個涼爽而美麗的黃昏。

張沐回到皇宮並未馬上將兩份供狀遞上去，而是靜等。

兩日之後，在張沐的暗許之下，昔日紅極一時的禦用太監梁柳被活活打死於詔獄之內。

僅僅又隔兩日，前工部尚書方浩寫下萬言血書，懺悔自己的罪行，也自殺於詔獄之內。這倒是出乎了張沐的預料，因為這道悔罪血書已經被牢獄內的人傳開，張沐雖然提前拿到手，但消息只怕會早晚傳進錦衣衛副指揮使劉守友和另外兩位指揮同知耳中，為防萬一，他只能選擇提前入宮覆命。

好在據曾家軍回覆，他們已經聯絡各路豪傑在明日同時對各地妙音坊之人動手，因此縱使嘉靖帝今日就下令擒拿通倭官員，妙音坊的人也沒時間反應了。

武英殿，張沐前來覆命時正逢東廠督主黃錦向嘉靖帝匯報著審訊遂寧宮的情況，但黃錦似乎沒取得太大的進展，遂寧宮內各個喊冤，在此期間跟案犯秋菊平日裏走的最近的另外三名宮女還都死了，讓嘉靖帝好一頓訓斥。

最關心巫蠱重案的始終還是嘉靖帝自己，他才是被陰害的人，此事在他心裏只怕多年都是個可怕陰影。

“微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張沐來到殿內，拜下大禮。

“起來吧。”嘉靖帝掃了張沐一眼，依然已黃錦辦事不利而不快。

“謝皇上。”張沐起身。

嘉靖帝道：“你呢，有何進展？”

張沐道：“啟稟皇上，方才微臣進殿的時候聽聞黃公公審訊的嫌犯中死了三名宮女，臣懇請先猜一猜是哪三人。”

“哦？”嘉靖帝微微一楞，一旁的黃錦也楞了下。

嘉靖帝道：“說。”

張沐直接說出三個名字：“夏荷、春蝶、冬雪 。”

聽得張沐的話，嘉靖帝和黃錦都是一驚，嘉靖帝道：“你如何知道？”

張沐道：“臣已查明她們和秋菊一樣都是倭寇派來的細作，而且皆是精心培養的死士，一旦有可能暴露身份，她們便會想方設法自殺絕口。”

嘉靖帝冷然道：“倭寇？”

張沐道：“是，一切皆是倭寇所為。”

倭寇與整個大明王朝都是敵人，暗害大明皇帝倒也完全說得過去。

嘉靖帝面色瞬間陰沈了起來，喝道：“你還查到了什麽？”

張沐當即將兩份供狀拿出，新任的禦用太監也是立刻呈給了嘉靖帝，嘉靖帝先看到梁柳的供狀，臉上盡是怒意，而當看到方浩的供狀事更是直接驚駭的站了起來。

張沐將嘉靖帝的神色看在眼裏，也在下面奏道：“臣先審問梁柳，據梁柳交代遂寧宮除了秋菊外，夏荷、春蝶、冬雪也都是倭寇安插進宮內的細作，這些年他也收了許多倭寇的好處。此番巫蠱重案他雖沒有參與其中，卻也佯作不知。

因秋菊四人皆是從工部尚書方浩府中被送進的皇宮，臣又連審了方浩，在酷刑之下方浩終於交代秋菊四人皆是倭寇，他當年也是奉倭寇的意思助四人入宮，好在聽聞巫蠱重案後他能翻然悔悟，痛悔大過，不止承認了自己所有的罪行，還將其他通倭的官員和倭寇細作都一一交代了。”

嘉靖帝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張沐，道：“朕的身邊已經有這麽多人都被倭寇收買了，大明已經淪喪到了這種地步了？”

張沐俯首道：“微臣也極為心驚。”

嘉靖帝怒道：“方浩呢，把他帶到這兒來，朕要親自問問他！”

張沐道：“方浩已經自殺於詔獄中了，這是他死前親手寫下的萬言悔罪血書。”

說著，張沐又奉上血書。這一次不等太監轉呈，嘉靖帝已經親自走下來奪過血書。

萬言血書回憶了方浩一生，如何寒窗苦讀，如何憂國憂民，如何邁入官途為民請命，又如何一步步淪為倭寇棋子，字字發自肺腑，真切如歷歷在目。

而隨著閱覽血書，嘉靖帝眼中的冷色也是愈加攝人。顯然，這份血書和自殺佐證了方浩的悔罪之心，更佐證了他交代的其他通倭官員的真實性。

嘉靖帝示意黃錦也看看梁柳和方浩的供狀，自己則坐在龍椅上久久不言。

黃錦身為東廠督主，自然也是嘉靖帝極為信任之人，待到看完通倭名單，不由小心道：“主子……”

嘉靖帝擡眼看了過去：“這麽多人通倭，你信嗎？”

黃錦道：“還是主子慧眼識珠，派張大人查探此事，老奴看完狀子雖然不敢盡信，但想來這麽大的事張大人也不敢亂言。”

嘉靖帝聞言忽然死死瞪著黃錦，聲音更冷：“他不敢亂言，你敢嗎？”

黃錦感受到嘉靖帝的怒意，連忙將腰彎成一道極致的弧度，絲毫不敢擡頭。

嘉靖帝聲音陡然高昂幾分，怒道：“要是陸炳還在，早就把事情替朕查得清清楚楚了，朕何至於現在像個傻子一樣被那麽多人蒙住了眼睛。現在沒人靠得住了，就連你……”

嘉靖帝怒指黃錦。

黃錦渾身一顫，驚道：“主子……”

嘉靖帝怒道：“就連你也沒有忠心了！”

黃錦跪在地上，委屈道：“主子，奴才……何以沒有忠心了？”

嘉靖帝道：“朕剛才問你信不信方浩的供狀，你為什麽不說自己的心裏話，為什麽把所有的話頭都轉到一個毫無資歷的小輩身上？”

順著嘉靖帝的憤怒目光，張沐知道他所說的小輩就是自己了。

黃錦倉皇再拜，趴在地上道：“乾坤都在主子手上，主子的心比日月都明亮……”

嘉靖帝怒道：“朕明白是朕的事，朕現在要你說！你們東廠比錦衣衛的耳目還多，那麽多人通倭，梁柳就在你身邊也通倭，你就真的一點不知情？”

黃錦深吸一口氣，從跪伏在地中緩緩直起身子，又將胸中的長氣呼出，面色也沈了下去，道：“是，倭寇這麽多年都能沿海興風作浪，朝廷屢派大軍圍剿卻勝少敗多，這其中卻有不少人與倭寇有勾結。這些年咱們的人也向老奴密奏過，只是正如方浩在供狀裏所寫一樣，牽涉的官員實在太多太大，其中消息真真假假，證據有的能找一找，有的找也找不到。更有些還與嚴黨、江西黨、乃至建昌城益王府上下勾結，鐵板一塊。真要動起手來，最多能動小魚小蝦，背後的大人物根本查不出任何東西來。”

嘉靖帝道：“你是怕動了他們，自己會反被他們弄死吧？”

黃錦再度跪伏到地上，道：“老奴一人死小事，只是牽扯實在太大，若無實證，一旦失了分寸動搖了社稷，老奴萬死不能贖罪。”

嘉靖帝冷視著黃錦，許久之後才冷冷道：“全都越老越圓滑了，還不如一個新人能辦事！”

黃錦跪倒不起，也不敢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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